人文缙云丨灵秀奇石

叠箱岩

千年之吻 项一中/摄

弹子潭、张一平/摄

　　据地质学家考证，缙云的奇峰怪石，起源于距今一亿三千万年前中生代侏罗纪晚期的火山喷发(见2009年第九期《宝藏》杂志之“天赐仙都，火生奇石”)。

　　在人类的婴儿期，人们对这些千奇百怪的石头充满了深深的敬畏，想象出种种美丽的神话传说来顶礼膜拜。仙都的鼎湖峰、佛升岩、芙蓉峡、婆媳岩、舅桥岩、天鹅孵卵等等因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奇峰异石，都被赋予神秘的文化色彩。

　　假如我们沿好溪溯流而上，你还会发现，在那些奇峰脚下的河滩里或山谷间，遗落着许多巨若水缸稻桶、小如鸡子鹅卵，圆似恐龙遗蛋、扁若烧饼飞碟的火山弹。它们或单体独圆，或双蛋连璧，或多球连体……

　　——其实，它们都是与鼎湖峰一母同生的“小兄弟”！

　　然而，假如将它们一剖两半，你就会发现，这些石蛋往往中空成窍，而窍中又别有一番天地。

　　有的水晶成簇，晶体或长或短、或红或白、或紫或蓝；有的玛瑙层层，图案似虎似龙、似鹤似凤，如花如草、如梅如松。尤其那些经洪水冲滚，互相碰撞而裂成两半，再经千万年细沙打磨，溪水滋润，凸显鸟兽虫鱼、山水人物者，更是令观赏者啧啧称奇、赞叹不已！

　　正是以上这些巍峨雄伟的奇峰，以及古怪精灵的奇石，构成了整个缙云地域文化的核心。

　　因此，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，没有这些形象生动、千奇百怪的奇峰异石，就没有名满天下的仙都！

　　其实，石头不仅是缙云文化之核心，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中华文化、乃至世界文化的源头！

　　何以为证？

　　根据恩格斯的英明论断，人与动物之分水岭、试金石，就是能否制造工具。

　　无论亚洲、非洲、美洲，人类生产工具之发展史都逃不出一个定律：石器时代、铜器时代、铁器时代、机器时代……

　　也就是说，人类最早制造的工具都是石器。

　　猿人打猎时，最方便的武器是什么？是石头。大石头推落悬崖，可砸死大型野兽；小石头抛过去，可打伤小型野兽。但当他准备砍树做窝时，困难来了：他必须寻找一块薄而有刃的石头，才能砍断树干。可惜这种天然石头并非遍地都有，怎么办？于是，一个绝顶聪明的猿人创造了一个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：

　　——用一块石头敲打另一块石头，制成石刀或石斧。

　　这种最简单的石器，就是人类与兽类的分水岭！

　　换句话说，没有石器，猿就不可能变成人。

　　因此，我们可以说，石头文化是整个人类文化的源头！

　　其实，石头文化不仅仅是源头，即便在当今世界，天上飞的有飞机，地上跑的有汽车，海里游的有潜艇，可是在我国的广大农村地区，石器仍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用具。

　　那么，石头是怎么来的？是天上掉下来的么？

　　每年清明上坟扫墓时，我们除了祭拜祖先坟茔外，还要祭奠坟堆旁的一块石头。这块石头一般刻有两个字——“后土”。

　　什么意思？

　　“后”者母亲也，“土”者大地也。“后土”就是“土地母亲”。

　　这个称呼非常准确，地球就是一个鼓着大肚皮的孕妇，肚子里怀的胎儿就是滚烫的岩浆。地球母亲生孩子时非常可怕，因为谁也不知道它的预产期！

　　地球生产时，第一步叫做天昏地暗，第二步叫做地动山摇，第三步叫山崩地裂，第四步才是孩子出生——火山爆发。而那些喷发出来的岩浆，冷却后就是石头，也就是地球母亲的孩子。

　　因此，地球其实是一块大石头，只不过肚子里怀的是没有出生的石头——岩浆而已。

　　物以稀为贵。

　　虽然石头是世界上数量最多的物质，但同时也是地球上最珍贵的物质。比如，古今中外最为昂贵的一件物品，不是黄金，也不是白银，而是一块石头。这块石头价值几何？

　　十五座城池！

　　——这块石头的名字，叫“和氏璧”。

　　“和氏璧”的故事国人耳熟能详，其实这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早的一次“赌石”。

　　楚人卞和，春秋时人。一日在山中得一璞玉——外表包着普通石质的玉石，他赶紧献给楚厉王。

　　厉王令玉工辨识，玉工云:石头也！卞和以此三字被判“欺君之罪”，砍去左腿。

　　楚厉王崩，武王即位。卞和又去献玉，玉工不屑一顾，仍以三字答之：石头也！卞和再次以欺君之罪被砍去右腿！

　　后来短命的武王又死了，文王即位。

　　卞和还去赌么？还去。但不再直接献玉。

　　因为他知道，假如献玉再输，自己已没有第三条腿可砍了，只能砍脑袋！于是，他心生一计，决心再赌一把。

　　他抱着那块璞玉，天天在荆山之下放声大哭，且泣之出血。文王得知后，派人问他，卞和说：

　　“吾非悲刖也，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，贞士而名之以诳……”

　　什么意思？卞和说：我并非为砍去双腿而悲痛，而是为美玉被说成顽石，忠贞之士被诬为骗子而悲伤啊！

　　文王听了，叫人剖开石头，果得极品之宝玉！

　　后来此玉被雕成玉璧，名曰：和氏璧。

　　尽管卞和这个“天字第一号”赌石之徒输掉了两条腿，但留下了千古美名，总算有失有得罢。

　　到战国时，和氏璧落到赵国手里。秦王知道后，立即向赵国表示，愿以“十五座城池”换取这块玉璧!

　　这就是成语“价值连城”的来历。

　　接下来就是那个非常著名的蔺相如“完璧归赵”的故事，老叟就不必多费唇舌了。

　　当然，最后秦统一六国，和氏璧还是落入秦始皇之手。他叫丞相李斯写了八个字，然后刻之于上。

　　哪八个字呢？——“受命于天，既寿永昌”。

　　自此开始，和氏璧成了华夏古国的“传国玉玺”。后话不提。

　　那么，像秦王这样，愿以“十五城池”的代价换取一块石头，是不是就可以称为世界上最喜欢石头的人呢？

　　还不是。在中国历史上，还有一位比秦王更喜欢石头的人。

　　此人文学素养之高，艺术造诣之深，权力地位之可怕，当时之中国无人能与之匹敌！

纯天然精品奇石。

　　此人姓甚名谁？

　　姓赵，名佶，史称宋徽宗。

　　宋徽宗属于中国历史上最顶极的艺术家，他所创作的书画可谓价值连城。其一手独创的书体叫“瘦金体”，近千年后的今天，仍有许多有志之士“学而时习之”！

　　由于他的艺术品位远高于秦王之上，因此他所爱的石头也并非人工雕琢的“玉石”，而是无任何人力加工的“纯爷们”——天然“奇石”。

　　相传，徽宗即位后，后宫嫔妃只添公主不生皇子。徽宗甚忧，命方士占卦。卦云：东京(汴梁)艮位(东北)地势低洼，阳气不足，故皇嗣不广。徽宗即命于艮位堆山石以增阳气。谁知刚叠一小山，后宫即传喜生皇子！

　　徽宗大喜，为求多子，决心在此建造世界超一流之主题公园——“寿山艮岳”，也即奇石公园。于是，他大肆搜罗天下之奇石异卉，“凡民间一石一木可用者，即直入其家，破墙拆房劫往东京”。其运输船队，即中国历史上臭名远扬之“花石纲”。

　　奇怪的是，此后徽宗竟一口气连生31个皇子，34个公主！

　　古诗云，“楚王好细腰，宫中多饿死”。意思是说，楚王喜欢水蛇腰的女子，为讨其喜欢，大批宫女因节食减肥以致饿死；

　　北宋末年也有句俚语，“徽宗好奇石，百姓无居所”。意思是说，徽宗爱石，死的不是几个宫女，而是把天下百姓逼到绝处。

　　因为，万岁爷爱好奇石，尖头钉脑、猴头鬼脑之官员绝对不肯放过这个邀功请赏、升官发财的良机。当然，他们绝对不会亲自水里捞石、山中觅石，或自掏腰包、高价收购，而是趁火打劫搜刮百姓！

　　他们每到一户，装模作样地把一块墙角的石头贴上一黄纸说：此乃“奇石”，官家准备拆房挖石献于皇上！有钱户主赶紧贿之金银以求免拆，贫穷者则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而背井离乡。

　　于是，江南江北拆房挖石之声日以继夜，挨家挨户哭爹求饶之声不绝于耳……

　　如果一个平头百姓喜欢石头，即使爱得死去活来，至多闹个夫妻反目，家庭不和；如果一个皇帝喜欢石头，而且爱得发疯，其定律就是：普天之下，背井离乡；率土之滨，鸡犬不宁！

　　这就是平头百姓与皇帝陛下爱石之区别。

　　徽宗之爱奇石，还有一位推波助澜者，在此不得不提。

　　此人不仅有搜石、藏石之超前实践，更有一套玩石、赏石之先进理论。他只用简简单单的四个字，就高度概括了宋代赏石之精髓，成为当时中国赏石文化之里程碑。

　　哪四个字？——瘦、皱、漏、透！

　　列位注意到他的文学素养了么？

　　——这四个字全都押韵！

　　此人何人？

　　他与苏东坡、黄庭坚、蔡襄齐名，史称“苏黄米蔡”“宋四家”，其中之“米”即指“米芾”。史上著名之典故“米颠拜石”指的就是他。2006年，北京故宫博物院以2999万元高价收藏的古代书法珍品《研山铭》，即米芾专为自己那块被迫献给徽宗之奇石“研山”所写之诗文。正因为这位玩石大家在实践上的超前性，在理论上的先进性，徽宗认定他是个“天下奇才”，宣他进宫，当了自己的书画奇石艺术总顾问。

　　此人入宫后，天天与徽宗皇帝探讨书画艺术、奇石欣赏，以致徽宗根本无心关注国计民生、百姓死活。加上官员趁机以搜罗奇石为名，大肆搜刮民脂民膏，引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。

　　北方的水泊梁山有宋江起义；南方的浙江建德有方腊起义。当这两支农民起义军好不容易被镇压下去，北方游牧民族女真人又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！

　　靖康元年(1126)闰十一月，中原大雪盈尺，天气奇寒。金兵铁骑竟踏破长城，兵围首都东京。此时，望着旌旗蔽日、刀戟如林的金兵，徽宗搜石有术，却御敌无方。一帮王公大臣眼睁睁看着徽钦二宗、父子二帝，成为金兵的阶下之囚而徒唤奈何。以至后来的岳飞们，只能“仰天长啸，壮怀激烈”，空喊“壮士饥餐胡虏肉，笑谈渴饮匈奴血”，自叹“白了少年头，空悲切”……

　　对一个普通人来说，玩物可以丧志；

　　对一个皇帝来说，玩石却可以丧国！

　　然而，正如一枚硬币有正反两面，历史往往也有多重性。比如，荒淫无道的隋炀帝为到扬州观琼花，征用了数十万民工为其开凿大运河。此举虽然给当时百姓造成巨大灾难，但却给后人留下一条南北交通的经济大动脉；而宋徽宗“爱江山更爱石头”之举，虽然成为千古笑柄，但同时也给后人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——中国的“石文化”由此得到全国性的普及！其普及程度达到了匪夷所思之地步——疯狂的石头飓风，甚至刮过了国界，波及朝鲜、日本以及东南亚诸国。这些历史上唯中国“马首是瞻”的国家，从此玩石、赏石、藏石蔚然成风！

　　因此，尽管宋徽宗可评为中国历史上最无能的皇帝，但在中国石文化的历史上，他却是一位最英明的导师和最伟大的舵手！

　　如果说，从原始社会的实用工具“石器”，到无任何实用功能、纯属艺术观赏范畴的“和氏璧”，是中国石文化的一个里程碑的话，那么，从精雕细刻的“玉石”，到纯天然的“奇石”，则是中国石文化发展的另一个巍峨的高峰。

　　宋代以后，中国的石文化发展分成三支，且并行不悖：

　　其一，完全作为实用工具之石器，如石磨，石臼等；

　　其二，完全以观赏为目的，进行艺术加工的玉石，如“四大硬玉”——和田玉、蓝田玉、独山玉、岫玉；

　　其三，以“瘦、皱、漏、透”为特征的纯天然奇石，如“四大名石”——灵璧石、太湖石、昆石、英石。

　　由于有了宋徽宗玩石丧国的前车之鉴，宋代之后，爱石成癖的皇帝倒是绝了种，只有那些文人雅士、落魄才子，才会寄情山水，视石如命。也正是在徽宗之遗老遗少们不绝如缕的传承下，中国奇石文化才不至于断子绝孙，后继无人。

　　与天然奇石的日渐衰微相反，中国的雕刻美石却在宋代之后得到空前的发展。继“四大硬玉”之后，青田石、鸡血石、寿山石、巴林石等被称作“四大软玉”之美石，因其质地细腻，石质通透，易雕易刻而大行其时，到明清之际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。

　　然而，天然奇石之穷途末路，并不等于奇石文化之绝途死路。

　　当时序推进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，中国的商业化大潮横扫华夏大地，一场被压抑得太久的“石文化”运动，竟如狂飚突起，席卷南北，所向披靡！

　　这场起于青萍之末的“石文化”浪潮，源自广西一个山青水秀、民风淳朴的小城——柳州。

　　其时，几位到柳州观光的台湾游客，发现此地出产一种奇特之石头——“来宾石”。他们以极低之价格带回台湾后，大得当地赏石界青睐。一石惊起千重浪，台湾的石商得知后纷纷赶往柳州收购。紧接着，韩国、日本等地石商也迅速加入这一行列。他们抓住这一千载难逢之商机，将产自柳州一带的来宾石、彩陶石、大化石、葫芦石、摩尔石、卷纹石、石胆石、黑珍珠等等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奇石新品种大量收入囊中，抛售后赚得盆满钵满！

　　由于石商巨额资金的涌入，强烈地刺激了当地奇石市场的发展。而此时，刚刚富裕起来的国内爱石者也竞相仿效，深入当地各个产石地区，寻石、挖石、买石、卖石。于是，沉寂已久的中国奇石文化，“石”来运转，“石”破天惊！

　　随着大批文人和艺术家的加入，这些文化精英又从赏石理论上有了新的突破：传统的“瘦、皱、漏、透”四字真经，被“形、质、色、纹”新四字所取代，从而完成了新时代“石文化”从赏石实践到赏石理论的历史性跨跃！

　　回顾缙云石文化之历史，自古以来，就有谢灵运、李白、朱熹、赵孟頫、刘伯温、汤显祖、袁枚等历朝历代的文宗巨匠，被仙都的奇峰异石、灵秀山水所吸引，他们不远千里、纷至沓来，在这里吟诗作赋、刻石留念。然除此而外，近代以来缙云民间的赏石、藏石之记载却可谓古井无波，乏善可陈。唯一令人耳目一新、可载史册的，似乎只有这么一件事。

　　那是在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1958年，曾有位上级领导深入基层，视察仙都。当他看到拔地擎天的鼎湖峰，在惊叹赞叹加感叹之余，这位革命理想高于天、革命意志硬如铁“领导冒号”，突然萌发前无古人、后无来者的奇思妙想：

　　——在鼎湖峰的底部挖几个大洞，填满炸药，然后一声巨响，鼎湖峰轰然倒塌，横陈于好溪之上。于是仙都上游很快形成一个大水库，引用毛主席的诗词，那就是“高峡出平湖，当惊世界殊！”

　　可惜的是，由于当时缙云人忙于砍树烧炭洗铁砂，砸锅炼铁放卫星，缺少宝贵时间执行这一“较高指示”。再加上当时定向爆破技术尚属天方夜谭，而鼎湖峰又向来缺乏组织纪律性，人们担心，万一领导指向哪里，这根大石笋偏不肯倒向哪里，而是相反，这一“当惊世界殊”之工程岂非陪了炸药又折“笋”？

　　于是，这一充满革命浪漫主义色彩和革命现实主义精神的伟大战略设想，不幸胎死腹中，仅仅作为一段“大跃进”的笑料流传至今。

　　试想，假如我们这位领导的指示更高一点，假如我们的定向爆破技术问世更早一点，假如我们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速度更快一点，有了这三个“一点”，仙都的鼎湖峰岂非早已变成睡美人？

　　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，缙云好溪的河滩之上，或先或后地出现了形单影只的身影。他们或蹲或立，或抓或踢；或弓腰瞪目，吹毛求疵；或涉水伏身，探囊取物。附近村民见之，无不讥之为“石头里挑鸡蛋”。其实，这就是首批以石为友的奇石爱好者。然而，到了21世纪之初，河滩上竟然出现了群贤纷至、少长咸集，挖石探宝、挥汗如雨之奇观。

　　因为，石友们认为：令世人趋之若鹜之黄金白银，提炼于矿石；令国人疯狂追捧之翡翠玉石，产自于山石；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，来源于碎裂成泥的软石；人们赖以遮风避雨的泥墙砖瓦，来源于砂石；即便摩天大厦中的钢筋水泥，也无不来源于矿石。

　　而好溪河滩这些千奇百怪的石蛋，皆来自地球腹部。它们先经烈火融炼，一喷冲天；后落溪水，再历风霜雨雪。可谓浴火而生，得水滋润，泥沙混杂，大器晚成。它们虽然外表朴素，但胸怀高远、心地纯洁；它们虽然沉默寡语，但一旦石破，必定惊天。这就是仙都奇石——火山喷发“舍利子”，好溪石蛋“美与善”。

　　因此，他们信奉这样一句格言：

　　玩石者雅，觅石者健；藏石者智，爱石者仙！

　　因此，他们这样对待天然奇石：

　　视石为宝，敬石如尊；爱石如妻，藏石如珍！

　　本文选自项一中的《仙境寻奇》

来源：缙云新闻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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